我是谁?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城市霓虹灯闪烁,车来车往,行人脚步匆匆,没有人会关注一个不曾相识的年轻人,更没人会在乎他心头的沉重和惶惑。
——这是2006年,深圳,这个年轻人就是李建军。
(山东小广寒文化旅游公司联合创始人李建军)
30岁之前,该遭的罪他都遭过了。创业遭受挫折,家庭遇过变故,再过4年,2010年,他又遭遇了一场车祸。李建军指指自己戴着的眼镜,那年他正好30岁,从济南开车去青岛,跑了不到8000公里的车突然就踩不了刹车,高速路上先是撞隔离带,再撞护栏,又撞回来,车彻底报废了,居然人没事——就眼镜飞出去100多米,多了条划痕。
当时,他正在主导的日后将在国内单体老建筑改建运营领域产生标本意义的“小广寒”复建项目,正在紧张进行。即便此刻的他,并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彼时,500多平米已投入1000多万,已经大大超出预算,项目未来的走向却像一团迷雾仍不可知。然而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之后,李建军想明白了——生命无常,必须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做一些事情,给这个城市留下一些美好的痕迹,证明我曾经来过。
孤独者,没有剧本的演出
2016年,山东广播电视台《青年力量》栏目采访李建军,充满敬意地称他为,“城市记忆的守护者”。
从济南火车站步行不到10分钟,经三小纬二路拐角处,就是小广寒电影博物馆所在处。如果你对这座城市的历史缺乏了解,这个名字或许只是一个,,但对李建军和他的搭档王建宁来说,就连经三小纬二、经七纬二、十二马路这些道路名称,都承载着历史的温度。
1904年,大清光绪三十年,济南自开商埠,德国人入驻。参照西方近代商业城市常用的布局设计,经路与纬路将济南老商埠区切割成大小不等的棋盘状街区。它们见证了二十世纪初济南的发达和繁华。同样是1904年,慈禧七十大寿第一次看电影,而在济南,德国人建造了济南历史上第一家电影院,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二家电影院——“小广寒”。
这正是李建军立志复建的“小广寒”。在济南,山东,甚至全中国,老建筑的复建和保护性开发都是难题。更何况2008年,当李建军第一次踏足,这栋沉默了几十年的老建筑早已废弃,门头贴着白色的瓷砖,整栋楼只剩下四面墙壁——要复建,谈何容易?
李建军的首要原则是修旧如旧。他找到了同样有着老建筑情结,关注中国老建筑命运的设计师王建宁,两人一拍即合。
(左:山东小广寒文化旅游公司联合创始人李建军
右:小广寒联合创始人、中国,设计师王建宁)
复建需要大量原汁原味的老建筑材料 ,包括石头、木头、砖,两人就去正在进行棚户区改造的普利街“淘金”。以砖为例,普利街上老砖头拆下来一块就要花费一元多,请专业施工人员用特殊工艺再贴到“小广寒”上,核算下来单单一块砖的成本就高达五六元。
一开始根本没有图纸,为了,程度地尊重历史、还原老建筑,李建军和王建宁海量查阅历史资料、咨询专家意见,对设计图纸反复打磨、精益求精,甚至专程跑到意大利去学习老建筑如何改造。
不断施工、返工、再施工、再返工,其中单单门脸就做了三遍:第一遍,是把白色瓷砖先清理掉,暴露青砖,不满意;第二遍,建成了平面型,还是不满意;“老建筑是巴洛克风格,弄成平面太不自然了,经过不断考证,最终我们让施工人员重新改造成了圆弧形”。
租赁合同签了15年,原本预算150万,结果500多平方米面积的修复改造竟然花了整整26个月,1200万!
“几乎天天都在工地盯着”,严苛的标准让施工的工人们都几次想要罢工,堪称心血之作。用王建宁的话说,“我设计工作室的所有收入,还有建军经商这些年的收入,都投到这里面来了。”
2011年6月1日,“小广寒”正式开业。就在前,晚上,李建军和王建宁彻夜聊了12个小时,他反复问王建宁一句话,这地方前途未卜啊,为什么当时你会跟我一块儿投?
王建宁想了足足20分钟,回答说,“做好一件事。”
天时地利人和,最重要是人和
在李建军看来,“建筑的灵魂是历史。它本身就是一段可以触摸的‘立体的历史’。”
但要把好事做好,不容易。
李建军接手“小广寒”复建项目的时候,周围质疑的声音很多。他的孤独不仅源于不理解,更来自于现实的无奈。当时“小广寒”还只是一处登记在册的历史建筑,没有政策扶持,说拆就拆,就像当年的济南老火车站——曾是亚洲,的火车站,曾被战后德国出版的《远东旅行》列为“到远东最值得看的第一站”,曾是清华大学、同济大学建筑类教科书上的范例,当年那么多人包括专家、学者反对,仍旧被拆除了——“小广寒”呢?它的命运会不一样吗?
从“小广寒”开业第,起,李建军就活在了更大的孤独之中。拆不拆?什么时候拆?成了笼罩在小广寒这个新生命上的不确定阴影。
将近两年时间里,为了给“小广寒”赋予新生命,李建军贡献出了自己多年来的收藏,不仅如此,还花钱大量搜罗民间藏品。现在“小广寒”里的每个老式手摇放映机都有来历,每筒老旧的电影胶片都有故事,被时光冲刷了近百年的木质楼梯、漂泊了半个世纪的砖墙,都在无声地述说着历史。
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直到今天,谈及这段心路历程,李建军依然会忍不住哽咽。2013年5月,他终于接到期盼已久的电话。“从现在开始,‘小广寒’这地方里里外外不能再动了,再动必须报备,我们批准了以后你才能再动。”“为什么?”“‘小广寒’被国务院批准为全国第七批,文物保护单位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小广寒”成为跟故宫、孔庙同级别的,文物。“这颗心终于踏实了,”李建军说。
他是相信“贵人说”的。
年轻时学做厨师,师傅就是他的“贵人”。烤西饼,师傅硬是让他在烤箱前面待了7个月,每天净看着别的学徒学做各式各样的雕花,他也委屈,也困惑,还是老老实实待下来了。一年以后才问为什么,师傅说,三分做七分烤,你会的别人永远学不会。
“我师傅跟我说,学东西一定要从牛角尖最顶端往外走,你会发现越走越宽,千万别从外往里走,别钻牛角尖,你会死路一条,这对我影响太大了。”
后来做“小广寒”,王建宁也是他的“贵人”。“他是,设计师,‘小广寒’的设计完全靠他;他是,的合伙人,我们共同经历这么多旁人难以想象的孤独,还能这么多年很坚定地走到一起,这在很多企业都是不可能的。”
——唯有热爱,才能坚持。 从我们的视角去审视,李建军的“贵人”其实是他自己。因为只有最朴素的初心和坚持,才能吸引人、感染人、鼓舞人,最终成就人。
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2012年,“小广寒”最难的时候,李建军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一段话让他印象深刻:千万不要低估你自己,千万不要吝惜你对生活的要求,你不去要求,你得到的时候会后悔原来你得到这么少,原来你应该要求更多,回报更多。
当然,这指的不是“钱”,或者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而是我们人生中更广义的“价值”。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常常去追问,我人生的价值究竟是什么?
2008年,为“小广寒”收购老石头、老木头、老砖的时候,李建军在普利街相中了一座正准备拆除的老式石头房子。山东建筑大学古建筑保护学者姜波辗转找到了他,告诉他那座建筑是日伪时期日本的特务机关“凤凰公馆”,有非常重要的历史价值,李建军当即痛快地无偿捐赠出来。
——这个男人对老建筑是发自内心的热爱。从学徒白手起家浸淫餐饮业20多年,他做的每一个餐厅,果然功夫烤鸭、泉水文化餐厅、超级牛扒餐厅,几乎没有一个完全商业性的项目,全都跟老建筑有关。
其中一家餐厅,曾经位于经八路上。那是一栋属于济南,的苗氏家族的老建筑,后来随着自由大街片区改造,被生生拆掉了。眼看院子里那棵一百多岁的金银花树轰然倒下,李建军问自己:我还能为老建筑做什么?
“小广寒”对李建军来说,只是一个开始。
上海有田子坊,福州有三坊七巷,但国内从来没有一个单体老建筑像“小广寒”一样,保护性开发做得如此之好。而这,居然完全是由民间商业力量推动。
长久以来,中国的老建筑保护性开发,都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政府主管的模式,主要是靠财政投入,输血之后如何造血?与此同时,政策容易变动、文保规定严苛、缺乏扶持政策、投入产出比太低,又让民间资本对老建筑保护望而却步。
——“小广寒”,以及李建军在山东运营的众多老建筑,会是一个全新的标杆,以及国内相关领域可借鉴的范本吗?
在儒家文化根基深厚的齐鲁大地,山东在老建筑运营领域可以为全国提供的方法论是什么呢?
2017年,李建军牵头成立了济南市老建筑文化旅游促进会。对他来说,老建筑就是传统文化。每个老建筑都承载了很多历史事件和人物,都是关于这个城市的记忆,它比书本、绘画更直观,人们走进这地方就可以感知和体验。
但是光凭一腔热血是不行的。“文化的传承需要日积月累,不断去影响。老建筑就是文脉,它一定有章可循,可以梳理,只是我们现在需要做足过多的功课,”顿了顿,李建军温和地笑了,“也许需要花5年、10年甚至我一生的时间,但是你去探索了,这一生就没白来。”
一个人的一生最不该忘记的,一个是母亲的容颜、一个是城市的记忆。 而老建筑是城市记忆的重要载体,为了这个城市的美好记忆,我愿意倾尽全部心力,去保护去改善老建筑,让我们的儿女在老建筑面前能看到这个城市的过去、现在、未来,让他们能感到这个城市是那么美好,活着是那么美好。
也许有,,等我们的下一代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当他们突然想在城市里找找前人的记忆,我们今天做的事会给他们一个可以回到的“家”,在这里,他们可以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