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苏尹川
若说这世上最聪明的处世术,芥川龙之介曾有过一句妙论:
“既对世俗投之以白眼,又与世俗同流合污。”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
譬若大雪夜,与巨贾豪商痛饮,一面酬酢甚欢,附笑于其大来小往、操其奇赢之诡谲胜术,一面仰头低首,暗骂一声:世道如斯,才令才为财驱噫。骂完之后复言笑晏晏,将自己的三分才气,体面装点,卖给与座朱门回家插花映柳。
当然,这是很极端的语境了。
大多数时候,我们生活的时代是一个,包容的时代,能够同化一切异见对立面,“才”和“财”都能找到恰当的位置和平共处。虽然需要一点点牺牲,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并不完全必须非此即彼,制衡之道,七分在于聪明机变,剩下三分靠天命。
潘周大概就属于很懂得聪明机变的那类人,很知道怎么拥着他那套理想主义与现实共舞。
他曾说过一段很有趣的话:“作为既念过艺术学院也念过商学院的人看来,商学院喜欢按财富和社会暂时性地位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主动促成鄙视链或者共谋者。艺术学院则是艺术面前人人平等。间接实现民主体验。”
潘周是很自傲于他的艺术生出身的,如果不出来做艺术互动,一心搞创作,他大概本可以是一个很不错的画家。
但是世事流转,又争由人意。
搞艺术的人最终出来营运起艺术,说到底也是件幸事。至少艺术出身的人是真正懂“道儿”的,关于艺术,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好的,也知道什么是实在坏的。那些没机会给自己的作品尝试过、应用过、推举过的新鲜可能,借着更广泛的艺术家的作品和商业契机,终于有机会拿来“偿愿”,反倒成就了自己的另一种关于艺术的满足,成为了另一种形式的“天马行空的创作”。
因着这样的心境,艺术出身的人营运起艺术来,至少不会糟蹋艺术,说得更野心一点,艺术出身的人营运起艺术来,嘴上说的是艺术为商业配套服务,骨子里想干的很可能反而是通过商业来成就艺术,扬举艺术。
就比如潘周。
潘周的口头禅之一是:细节!他在意细节在意到什么程度呢?——在意到可以为一条一米线的微度弯曲、一座10米长雕塑台的点滴微瑕,拍案而起,破口大骂。用他的话说,
“这是细节!再宏大的场景,也是细节成就的!”
如果仅仅为了商业,他本可以不必这样吹毛求疵的。但他骨子里要的是艺术啊,而艺术所以是艺术,靠的就是细节。
所以我说潘周是那种典型的“心口不一”的“野心家”,一点都不冤枉。
说是“野心”,说到底不过是心里面有所热望。因为有所热望,自然而然就更容易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更高的标准和更高的底线。这是一种执念,甚至与高不高尚都无关。人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向来如此:那股驱使他们自发地去珍惜、去呵护关乎他们所热望的一切的力,源出本能。
所以潘周会说,苏州到纽约大约需要16小时,苏州到东京大约需要3小时,苏州到巴黎大约需要12小时,苏州到伦敦大约需要13.5小时,要避开中国艺术行业的泥潭,并不难。他这么说,是因为心底里有敬畏,心底里有敬畏,是因为想往得更高,想往得更高,是因为见识过天地之大,众生之芸,己身之渺。
像他这样的人,做一家公司又怎么会是他最终的归宿呢?
马克·斯特兰德曾经在《门》中写到,“你奔跑,正如你一直想象的那样。你的手放在门上,那就是你曾进入的地方。”在偶尔酒后飞扬的长论中,潘周会陷入对他往昔年少时的追忆,那些已经散去的青春,大概才是他关于自己未来岁月的真正展望。如果有,可以抖落掉一身生活的锁,我猜他会回归他青年时期的艺术理想:
画自己喜欢的画,藏自己喜欢的作品,打造一座对得起自己的美术馆。
是的,那才是他的理想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