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江南（九）——黄宾虹《若耶溪》

　　幽意无断绝，此去随所偶。

　　晚风吹行舟，花路入溪口。

　　际夜转西壑，隔山望南斗。

　　潭烟飞溶溶，林月低向后。

　　生事且弥漫，愿为持竿叟。

　　——唐 綦毋潜 《春泛若耶溪》

　　山重重，水复复，身边是淙淙流淌的若耶溪，耳边跳跃着漫岭的鸟语，头顶上飘浮着缕缕岚气和片片白云，目染着重重叠叠的翠绿，直把整个身心都净化在这江南山水间。浅吟低唱唐代诗人綦毋潜的名篇，黄宾虹老人来至若耶溪畔。云就亲吻着山腰、岩峰和身旁的藤萝花了，不知是云遮了去路，还是路断在云层中。静谧的若耶溪至脚下蜿蜒流淌到远方，年逾九十高龄的黄老在岸边支起画板，洋洋洒洒落幅《若耶溪》，感怀千年的风情，描绘江南的胜景。

　　黄宾虹《若耶溪》

　　若耶溪，今名平水江，是水乡绍兴境内一条，的溪流。溪畔青山叠翠，溪内流泉澄碧，两岸风光如画。相传若耶溪有七十二支流，自平水而北，会三十六溪之水，流经龙舌，汇于禹陵，然后又分为两股，一支西折经稽山桥注入鉴湖，一脉继续北向出三江闸入海，全长百里。若耶溪源头在若耶山，山下有一深潭，据说就是郦道元《水经注》中的“樵岘麻潭”。 历史上若耶溪曾流传着诸多的神话传说，如禹得天书、欧冶铸剑、西子浣纱、秦皇望海等。若耶溪富有诗情画意，为历代文人雅士留连之所。南朝时期的王籍、谢灵运，唐代李白、杜甫、孟浩然、元稹、刘长卿，宋代苏东坡、王安石、陆游，明代王守仁、徐渭、王思任等，都曾泛舟若耶，留下无数诗篇。

　　此幅《若耶溪》为黄宾虹先生九十一岁高龄而作，此时他已经对历代的诸多山水画杰作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学习，综合游览写生，取精用宏，属意于自创风格。画中可以看出他前后期风格的某些过渡性特点，用笔简约而有力度，林木繁茂处开始使用层层渍染的积墨法，变过去的淡雅清秀为浑朴苍劲。

　　《若耶溪》构图颇具特点，采取立体式构图，中部山石林木着力渲染，上下轻描淡写，近似留白，粗看似有凌乱及头脚并轻之嫌疑，但细细审视，但此画的起承转合井然有序。首先引人注目的是山间的树丛林木，然后是在山谷中游曳漂浮的水气云雾。它们若隐若现，似静而动，似断还连，具有向天空和画外延伸的张力。尽管着墨最多的是山石蜂峦，但让人感到黄宾虹先生着力经营的是空白地带，是水气云雾的走向和贯气。

　　从《若耶溪》中远远望去，白云抱幽石，泼洒写意，郁郁葱葱，隐隐雾霭覆于渺渺早春，翠峰高耸，山顶林木掩映之下，几处茅草人家，屋宇隐约可见;山间翠柏欹斜多姿，山下溪水曲折潺潺，二人策杖游于溪畔，似在指点西子浣纱遗迹，气象爽丽明快，极富诗意。整幅作品皴笔作染，树木山石墨色厚重滋润，浓淡互破，焦润互渗，笔繁而不乱，变化丰富。而且注意留白，在浓墨处留有活眼，凝重幽深，以达到观之令人砰然心动的境界。

　　《红楼梦》中曾有七言绝句：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宁萝山下，若耶溪畔，绝代佳人曾在此浣纱。溪水清澈温润，波光潋滟，映着西施美丽的脸庞，连溪中的游鱼也不舍离去。清早还在溪边浣纱，傍晚就被选入吴宫成了宠妃，从此她的美貌让她享尽了荣华富贵，也葬送了一个繁华的王朝。

　　她本是若耶溪边浣纱的女子，虽然身份低下，却快乐幸福。乌云一样的头发，鲜花一样的容貌，她的美使天下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所有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丽。肤如凝脂，面如满月，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施粉则太多，施脂则过赤，她美得恰到好处。美若天仙的西施来到吴王身边，从此绫罗绸缎，玉钗花钿，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她并不眷恋这万般宠爱金银珠宝，也许在这金碧辉煌的王宫里，她日日思念的，是遥远的宁萝山下那一条若耶溪。

　　富有诗情画意的若耶溪，使历代的文人雅士流连忘返。在西施的身后，李白来了，赞到：“西施越溪女，出自宁萝目。秀涩掩古今，荷花羞玉颜。”王维偏嘲讽：“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当日浣纱伴，莫得同车归。”独孤及为“万山苍翠色，两溪清浅流”的景色所倾倒，孟浩然又发出“白首垂钓翁，新装浣纱女”，的感叹，太多的诗句都生动地描绘了若耶溪两岸的美丽的风光。难怪黄宾虹先生于《若耶溪》右上角自题款识：“若耶溪西子浣纱石，诗人题咏最多，兹以无声诗写之。宾虹，甲午年九十又一”。是的，那就让有声的言语化作无声的眼睛，穿越历史千年的迷雾，看那美艳的西子遥立在若耶溪畔，微风轻拂过她的长发，绝代芳华。

　　人的生存状态、社会的发展状态，一切都归属于这造化无穷自然当中。黄宾虹先生是一个具有强烈的社会理想的知识分子，而面对社会现实尤其中国近现代转型之际的动荡剧变，人力难为，失意彷徨之际，返身大自然，解衣盘礴、澄怀观道，于天地宇宙的融合观照中，获取智慧和力量，这是中国知识分子艺术家的一大传统。“江山本如画，内美静中参”，山川本是自然第一杰作，更是探求“内美”的第一渊源所在。

　　晚年的黄宾虹，把握一切机会，亲近、体验自然，表达自然的生命感受，这与他渴望民族新生，与他健康、和平、蓬勃、“浑厚华滋”、“大家画”的美学理想尤为契合。作为近代画史的标志性人物，黄宾虹已经与古人的或孤傲、激愤，躁硬孤寒，或不食人间烟火，一味求淡求柔的趣味已无法苟同了。另一方面，一个画家的美学理想，尤其是追求新的笔墨形式的语言样式，毕竟仍需要自然的依据，需要大自然丰沛的生命现象来激活对图像的再创能力。而这种人与自然关系的建立，这种创造力的养成过程，是一种体悟的方式，是完全投入、沉浸其中的体悟过程。因此，我们在今天常常感叹于黄宾虹山水中那多浑厚华滋的青山，那沉静酣眠的秋水以及淡然的幽深。

　　融化在《若耶溪》，近处流淌的是溪，荡漾的是情;远处蒸腾的是岚，飘拂的是云，还有鸟的啁啾、人的步履。浣纱的棒槌声伴着袅袅的炊烟融化在蓝天上，有俚俗的山歌轻揉着石桥边的金银花，青翠的山，湛蓝的天，使画家的心无不浸泡在碧绿的溪水里，那颗在红尘俗世里裹着的心便也感动得透明了。

　　悠悠岁月，流逝的是水边浣纱的面容，留存的是千年流淌的若耶溪。

　　作者简介：

　　宋行标，字修水，号长石，1957年7月出生，浙江绍兴人，现为浙江省文化产业学会副会长。先后出版著作共计70余万字，获优秀著作出版奖;同时发表理论文章50余万字，分获省级社会科学优秀论文一等奖及哲学课题奖。

　　主要著作：

　　·《中国绍兴水文化》 中华书局 2001年3月

　　·《长石论集》 文化艺术出版社 2001年8月

　　·《画坛拾微》 西泠印社出版社 2006年3月

　　·《近现代中国绘画名家名作赏析》 西泠印社出版社 2007年1月

　　·《情系江南——艺术家笔下的江南水乡》 西泠印社出版社 2009年3月

　　主编书目：

　　·《商学之祖范蠡与当代绍兴商人》(主编：吴慧、副主编：宋行标)

　　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 1998年4月

　　·《水墨江南》 西泠印社出版社 2004年4月

　　·《文化江南——陈逸飞、潘鸿海、梁平波绘展作品集》

　　西泠印社出版社 2004年3月

　　·《潘鸿海油画作品选集》 西泠印社出版社 2007年10月

　　·《王羲之书法全集》(1—10卷)(主编：江吟、宋行标)

　　西泠印社出版社 2008年6月

　　·《陆俨少绘画作品典藏》 (编著：陆亨、宋行标)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13年5月

　　·《林风眠绘画作品典藏》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13年6月

　　·《长石斋珍藏集》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2013年6月

　　·《国风——中国近现代艺术珍选集(全二册)》 西泠印社出版社 201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