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成熟这件事和年龄已经没什么必然关系,持续的“幼态”除了幼稚,还包括不讲道理、拒绝承担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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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从“坐地铁一路霸占不该属于自己的爱心专座”、“大学毕业好几年,不继续升学也不找工作,整天在家里靠父母的照顾生活”到“忘带身份证赶不上火车,希望一车人都能等一等”、“出国旅游对航空公司不满,不知道依据规则解决问题,而是喊话大,”,这一系列“我要”、“我就要”的行径大约可以被统一概括为:“巨婴”。
虽然以上行为一直都存在并被诟病,但从搜索引擎的数据看,人们对“巨婴”这个词的关注在 2016 年底经历过一次大幅上升,百度指数均值从 2011 年 1 月到 2016 年 11 月间的 220 上升到 2016 年 12 月到 2018 年 2 月间的 745。
所谓“巨婴”,从字面意思不难理解,就是有了成年人的年纪和身体,但心智还停留在婴儿阶段,呈现“幼态持续”状。
2000 年,心理学家 Jeffrey Arnett 用“成年初显期(emerging adulthood)” 这个说法来形容年轻人停留在青春期、延迟成年的现象。具体来说,虽然 18 岁被定义为成年的年纪,但从青少年成长为“大人”的过程并没那么简单,挺多人即使年龄已经到了 20 多岁,还不觉得自己已经是成年人。有不少调查数据也印证了这一点,哪怕只是从“和谁住一起”这个粗浅的判断标准来看,皮尤研究,的调查发现,在 2016 年,美国和父母住的年轻人比例达到 32.1%,超过了独居、和对象住在一起等其他形态,这种情况在美国现代社会第一次出现,而在世界范围内,趋势也是这样。
Arnett 提出,因为这种现象的存在,当代年轻人从青少年到成年的过渡过程需要一些心理和政策上的支持。其实美国已经有政策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正在长大中的青少年们”在 26 岁之前还可以继续用父母的医疗保险,以及虽然 18 岁就能拥有驾照,但要到 25 岁才能租车。
如果只是因为青春期延长、长大之前需要几年额外过渡阶段的话,事情倒还比较简单,但我们这里讨论的“巨婴现象”带给人的困扰还不止于此。
关于“成年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们在之前的一篇文章里总结过,在好奇心研究所的调查中,现在人们判断长大的首要标准不是结婚成家什么的,而是“经济独立、生活独立当然要有,但还要感情独立啊”。现实生活中的情况是,就算很多人的年纪早就超过了“20 多岁”的过渡阶段,他们也还是保留着“幼态”,对他们来说,长大成熟这件事和年龄已经没什么必然关系。
关于现如今长不大的“巨婴”还有哪些表现型,我们结合好奇心研究所关于职场、时间观、反歧视、伸手党等方面的调查总结出这几类:
1.毫无责任心的职场队友
觉得“我不想做现在的工作,但也不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这种迷茫的结果是,现在的工作也做不好,需要别人给随时收拾烂摊子;
成天吐槽工作,把“不干了”“过了年就辞”挂在嘴边,表现为说得特别多、做得特别少,除了抱怨什么都没留下;
做事水平三流,甩锅水平一流,只要出错就开始专业推卸责任;
从不主动沟通,开始沟通的时候一般是事情已经错到弥补不了的时候;
辞职的时候行动速度变为平时工作的三倍,没交接完的事情再也联系不上了。
2.缺乏时间观念的人
把拖延当作常态,甚至做计划的时候需要别人把会拖延多长时间也考虑进去;
来不及做的事情还给承诺,事到临头才告诉别人无法完成;
对时间没有准确认知,约见面迟到半小时,并且每三分钟说一句“马上”、“快了”。
3.蛮不讲理的反歧视和维权党
不能不喜欢身边的同性恋,吐槽一个人就算是歧视整个 LGBT 群体;
“反对美国人歧视我们!所以我要鼓吹中国人自己的个人英雄主义!”;
抱团贴标签,你们提供的服务不好,就是在欺负我们 XX 人;
越俎代庖,粉丝替明星抨击经济团队,“我爱豆这样下去发展不好的”。
4.无处不在的伸手党
能百度出答案的常识也要去麻烦别人帮忙解答;
参与网络讨论的时候从不手动搜索,只在评论区求链接;
虽然没出钱,但永远都在催字幕组做视频,不做或者发晚了还会生气;
无视版权,在漫画家微博下求无水印原图;
对师兄师姐,“考研需要准备什么呀?”这种可能需要写本书才能回答的问题说抛就抛;
把友情建立在“这事对你来说不是很简单吗?凭什么不帮我做”上。
这种“幼态”除了幼稚,还包括不讲道理、拒绝承担责任。关于这群人有个说法叫“雪花一代”,取其适应力、承受力差的意思。此外,2013 年 5 月的一期时代周刊用“千禧一代,只知道‘我我我’的一代”作为封面主题。作者说,把这个年轻的世代称作是懒惰、自私、肤浅的一代并非没有论据,和上一个代际的人相比,有调查显示他们工作的时候更注重争取权利,比如有 40% 的人认为无论表现如何,都应该两年升职一次,但与此同时,愿意在职场上承担责任的人群比例下降了。文章把这种现象和自恋型人格障碍(nassic personality disorder)联系在一起,并且援引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调查,说 20 多岁年轻人的群体中,被判定为自恋型人格障碍的人比例是 65 岁以上人群的 3 倍。2009 年,58% 的大学生在自恋型人格量表里面的得分比 1982 年高。
当然和很多社会议题一样,一种说法被抛出后,会有其他人出来反驳说它太,了。比如,大西洋月刊的报道说,自恋倾向和哪一代人关系不大,只是人在这个年龄段的必经过程。BBC 最近的报道说,社会因素确实让人们越来越自我,而且他们可能是越来越自信,并不一定就是负面的“自恋”。
姑且不对“年轻人中以自我为,的巨婴是不是越来越多了”下最终结论,结合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和好奇心研究所的调查,我们发现“巨婴现象”的产生大体上和这些原因有关:
1.这个社会延长了“长大成人”的时间
为什么以往对于成年的界定是 18 岁,但现在人们到 20 多岁了还觉得自己没有长大?关于美国年轻人更不愿离开家庭的分析报告中指出,社会结构上的原因包括:更长的寿命和更高的受教育水平使得年轻人离开学校的年龄变大、结婚年龄也推迟了;经济增长速度缓慢,使这个群体的就业率下降,并且更难找到高薪工作,总之在经济上独立的可能性降低了。实际上由于全球化和城市化,这些已经不是哪个国家或者哪个阶层独有的问题。
还有之前我们介绍过的一个研究中提到的家庭结构变化原因。在少子化的社会里,人们得到更多来自家人的照顾,似乎没什么急着长大的必要了。
2.跑偏了的“做你自己”
《时代周刊》曾提到一个说法,工业革命让人们开始能够更自由、灵活地选择工作和生活方式,信息革命让个体更有可能能够和公司相抗衡(创业家 vs 成熟企业,KOL vs 传统媒体……)。在日常交流和大众传媒中,成功人士们个人力量的光环被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并被强化,思考问题和做事的时候,人们也开始更倾向于以自我为,。
不过在好奇心研究所的调查中,我们发现人们并不都对“自由”和“自我”有合适的理解。在日常中缺乏对这个话题充分讨论的情况下,人们对“自由”的追求可能跑偏成这样,在这些想法指导下的行为也可想而知:
搞不清自由的边界,把言论自由当作“我有在社交网络骂任何人”的自由;
把自由简单化,觉得什么都抬杠、单纯的反对就是自由;
滥用自由为自己的自私服务,比如把下载盗版当做分享自由,“好东西应该让更多人看到”;
基本概念错误,如果质疑国家或爱国主义,“你就不配拥有言论自由”;
毫无原则,将抄袭与致敬借鉴混淆,将恋童和恋爱自由混淆;
标准单一,比如把责任和自由对立,还被工作羁绊就不配拥有灵魂的自由。
3.“你最棒”式和“会考试就行”式教育
有分析把“年轻人更加自我,”的原因归结于 1970 年代在西方流行起来的鼓励式教育。为了让儿童从小拥有自信,父母们会在教育中强化他们的自尊心。这加剧了他们以自我为,的倾向,也让他们学不会为别人考虑、无法承受挫折。
此外还有对“直升机式家长”的诟病。所谓直升机式家长指的是像直升机一样盘旋在子女身边的父母。“儿童与家庭研究杂志”上的一项研究指出,这种过度关注型的教育方式干涉儿童自主性和能力的发展。所以直升机养育会带来的是依赖性的增加和自主完成任务能力的减弱。
国内的情况呢?事实上,在好奇心研究所的调查中,我们发现鼓励过头似乎不是主要问题,人们“经历过、但最不愿意带给自己孩子的教育方式”是“打压式教育”。而关于学校教育,大家“毕业之后,觉得重要但没有学习到位的东西“首先是和人相处,如何表达自己”以及“基本的逻辑思维方式”。在考试更重要的大环境下,这些与个人成长关系更密切的素质被忽视了。
4.大众文化日渐幼齿
前阵子有个说法是,自拍的流行说明了人们的自恋倾向,而在社交网络晒图和用滤镜修饰自己的行为加剧了这种自恋。虽说对自拍迷恋到一定程度才能构成自恋,大部分人的自拍行为还没有到这种病态的程度,不过对社交网络的指责一直存在。有分析说,以前儿童在和成年人的相处中能够观察到他们的行为方式,但现在大量使用电子设备和用手机互动使他们把更多经历放在和同龄人相处上,埃默里大学的研究者 Bauerlein 认为这种趋势是反智的。
而关于大众传媒的影响,尼尔伯茨曼在《童年的消逝》里指出,图像时代,新闻和广告定位在十岁孩子的水平。这使得“童年”不再有清晰边界的同时,也让年龄达到成年标准的人更难在心智上跨入成年。
5.消费社会的,一击
消费文化也许可以“背,一个锅”。
在这个快速、过剩和注意力分散的消费主义环境里,消费本身成为一种信仰。人们追求社会认可的,形象,年轻人自我实现的渴望建立在相当程度的物质主义之上——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错。不过,当人们越来越多地把,放在记录、量化自己的饮食、运动,研究自己的基因上的时候,他们的生活,的确转移了。过去在广场上广泛存在的议论,已经被社交网络里的细分爱好所取代。
因为无意或者无暇进行公共活动参与和讨论,无力进入这一类话题的情况越来越普遍。谈论过公共话题并不会被视为当代年轻人的必备技能。与此同时,消费主义又为试图躲避公共议题的人提供了庇护所——它消解了严肃和专业主义,让一切变得“别那么板着脸”。
在把一切自己看不惯的行为都扣上“巨婴”的帽子加以抨击之前,或许我们都可以想一下,如何在现在的社会做一个“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