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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分钟内喝下6杯鸡尾酒 大学生酒吧饮酒醉亡

时间:2017-09-13 15:31:18    来源:中国青年报    浏览次数:    我来说两句() 字号:TT

  在“加油”声中走向死亡

  时间过去1分半了。

  高脚凳上4杯酒已经空了,褐色的酒被大一学生王耀栋一饮而尽。时间所剩不多,按照酒吧的规定,只要他在3分钟内喝下6杯总共1800毫升的鸡尾酒,500元以内的消费就可以免单。否则,他得支付这6杯酒的费用,一共168元。

  昏暗的酒馆里,红色、橘色和绿色的追光灯下,混合了“伏特加、白兰地、朗姆、卡盾XO等7种酒类”的“特调鸡尾酒”摆在酒馆的舞台中央,1800毫升的酒还剩最后的三分之一。有人拿着手机在计时,现在是6月17日22时16分,这个在甘肃平凉长大的年轻人孤零零地站在凳子一边,他喝下了第5杯酒。然后,干呕了几下,走下台阶,摆了摆手。

  只是,在酒吧的监控视频里,这个动作显得太轻微了,很快就被更大的喧闹覆盖。

  背后的电视里传来《Counting Stars》的歌声,台下热闹的人潮用手机镜头对准了王耀栋,有人在拍手鼓掌,“加油!加油!”的声音越来越大,一点点盖过了歌声。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子端起酒杯,朝这个年轻人走去,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但碰了两次杯。

  王耀栋喝下了第六杯酒。

  监控视频里,这个广东某985高校大一学生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他的脚莫名晃动,然后头一歪,重重地倒了下去。

  他再也没有醒来。

  6月19日8时55分,倒地一天两夜后,珠海市人民医院宣布这个“发育正常”“营养中等”的年轻人临床死亡。

  珠海市公安局香洲分局出具的鉴定意见通知书称,这个19岁的年轻人死于“急性酒精中毒”。

  目送王耀栋登上酒馆中心的舞台,纷纷掏出了手机

  夜一点点深了。那个6月的周六天气不算好,雨淅淅沥沥地落在这座海滨城市。这家地处珠海市中心的音乐酒馆隔绝了雨声和汽车鸣笛声,歌手一曲接一曲地唱着,6个大学生围坐在后排的桌子聊天。

  深夜的重头戏突然登场了。唱完歌,歌手宣布开始今晚的挑战——3分钟内喝下6杯特调的鸡尾酒。

  这群十八九岁的少年几乎都是第一次踏入酒吧。只是,这个飘雨的平凡周六有那么一点特殊,大学英语四级考试终于结束了,这群年轻人在市区吃过晚饭,天色还早,临时起意,溜达到了这家“音乐酒馆”,他们决定去喝点酒。

  挑战开始,王耀栋举手了。这个19岁的男生笑着告诉伙伴,自己“酒量不错,可以喝”。

  背景音乐炒热了现场,同行的女生看到纹着大花臂的调酒师在光影交错中调酒,她有些不放心,问对方,“你不会故意把酒精浓度调高吧?”

  调酒师拿着一杯酒,对这个女孩说:“不会的,你看,像可乐一样,没事的。”

  光线有些暗,酒被染成了褐色,躺在超大号的啤酒杯里,静静的。

  “如果你真的把这6杯酒喝完,以后我在珠海别的地方看到你,我就喊你酒神。”调酒师不忘跟一边的王耀栋补上一句。

  活动很快开始,同伴们目送王耀栋登上酒馆中心的舞台,纷纷掏出了手机。

  他们打算用视频记录下这3分钟。手机镜头里,酒吧其他客人也掏出了手机,有人凑近了对焦,还有人拿上了一个红色的小垃圾筐,嘈杂的现场听不清人说了什么,只有一群年轻热闹的笑声。

  “我以为他是真的没事儿,以为他真的能喝。”两个多月后,一个同行的学生不愿过多回忆细节,声音低沉,时不时沉默。其他在场的学生则婉拒了采访。

  已经没人知道王耀栋说“没问题”的原因了。在姐姐王涓馨的印象里,小自己4岁的弟弟从不喝酒,高中学业忙碌,只有过年时,家里偶尔会让弟弟尝那么“一二两酒”。

  弟弟高考结束那年,她带着弟弟和亲戚家的同龄人一起聚会。第一次走进KTV的弟弟喝了一两杯啤酒后脸就红了。

  “丢脸得很,难看得很。”她还记得有点“臭美”、脸红红的弟弟说了这么一句话。

  只是这次,从甘肃平凉连夜坐车再转飞机来到珠海的她,看到的“醉酒”的弟弟,已不再是记忆里那个酒后红脸的少年模样了。重症监护室里,她认不出那个朝夕相处了18年的弟弟。床上是一张褪去了血色、黑黑的、肿了好大一块的脸,她想凑过去看,眼泪却把视线挡得死死的。她看不清。

  母亲彭凤兰去摸孩子的手,冷的。再去抠抠脚心,还是冷的。她翻起孩子的眼皮,一片白,眼皮却合不拢了。她还想再看看,可没时间了。重症监护室不能久待,这个母亲跪下来了,她想求医生,再让自己进去一次,“孩子那么冷,我就想把被子给他盖上。”

  没人应她。

  当了半辈子农村妇女的彭凤兰怎么也想不通,孩子为什么要去酒吧喝酒。这个孩子在她眼里,“太乖太乖了”,长到19岁从没让她操心过。孩子的爸爸王贵龙也曾问过儿子要不要也去补个课,可儿子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哪一门课不好,好好学就是了,干吗要花你们的钱。”

  她说儿子不喜欢出去玩,放学总是准时回家,除了吃饭都安静地待在房里看书。自己不太会做饭,但无论是没啥油水的洋芋丝还是干巴巴的蒸馍,儿子都不挑食,只会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记忆里,儿子和酒不沾边,却和书有缘。这个普通的四口之家全靠父亲王贵龙一人支撑,在基层当过小学和初中老师的王贵龙,在家里安置了一个小小的书房。

  王贵龙就在那个六七平方米的小房间里见证了儿子的成长。10多年时间里,儿子手里的书从童话故事变成了《平凡的世界》和《汪曾祺全集》,个头越蹿越高的儿子喜欢写文章,陆陆续续在各类刊物上发表了十几篇作品。他的书桌上,书、笔罐子、台灯和工艺品摆得整整齐齐,抽屉里的明信片和书签有半尺高,甚至还留着小学二年级时用剩下的笔。

  唯一和酒吧沾边的,也许是他对音乐的爱好。家里不富裕,王耀栋会在周末借走母亲的手机,插上耳机,听一个下午的歌。他喜欢许巍的歌,爱听“逃跑计划”乐队的《夜空中最亮的星》,手机里英语听力素材和这些音乐各占了一半内存。

  王贵龙不知道喜静的儿子为什么会走进酒吧。事实上,儿子当年以高过甘肃省文科一本线60多分的成绩考上这所广东名校时,他“完全没想过要跟孩子讲一讲酒吧、KTV这些东西”。

  孩子的表哥也嘀咕过,还是应该“让娃多了解下社会啊”。

  “他以后都在大学校园里生活,接触的都是教授学者,都是全国各地很优秀的学生。学那些江湖气、学那些人情世故做什么?”王贵龙不以为然。

  他后悔了。

  当他看到监控视频里,孩子笑着站上酒吧舞台,端起鸡尾酒一杯接着一杯往下灌,台下的人掏出手机拍摄的时候,这个头发灰白的父亲哭到身体发抖。

  就像“运动会赛跑最后冲刺,观众使劲儿喊加油”那样

  夫妻俩在监控视频里,看着孩子在喝下第6杯酒后,走到吧台边。然后身子晃动,被同学扶住。紧接着,他像是失去知觉一样,头突然掉到了前胸,整个人倒了下去。

  彭凤兰一边哭一边看着视频里孩子的同学把他平放在了酒吧角落。

  1分钟过去,有人过去瞅了瞅孩子,舞台上,再次登台的歌手正在唱歌。

  2分钟过去,塑料袋递到了孩子的同学手上。

  5分钟过去。

  10分钟过去。

  20分钟过去。

  半小时过去,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凑上去看看,孩子身边围着六七个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歌声没停,酒吧热闹依旧。

  每一次,看到有人走过那里,彭凤兰都觉得自己的心被提起来了,她在心里求那些人,孩子看着那么难受,脸色那么差,打个120吧,求求你们,打个120吧。

  可每一次,她的期待都落空了。那些匆匆而过的身影,只是看了看就走掉了。

  这个朴素的农村妇女哭了,她没读过什么书,也没正儿八经上过班,只干过几年裁缝,后来就在家安心给丈夫和孩子做饭。在她的世界里,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些行为,“为什么要见死不救啊?”

  在监控视频被挡住的角落,同行的女生说,自己其实也很着急,她问调酒师该怎么办?会不会有事?对方摇摇头说:“我见过很多人这样,吐完就没事。”

  她相信了调酒师的话。

  他们试图拍背帮王耀栋催吐,可效果并不理想。慢慢地,这个戴着眼镜、175厘米高的大男生,嘴唇显出白紫色,有人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发现跳动很微弱。这群年轻人着急了,准备打120。

  “可不可以不要打120,因为这样对我们酒吧有影响。”慌乱中,女孩记得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还有人说酒吧这里救护车开不进来,只靠两个学生“抱不动王耀栋,也就无法上车”。

  最后,酒吧老板载着王耀栋和两名同学,去往珠海市人民医院。

  电子地图上,医院离酒吧的距离只有300米出头,隔着一个丁字路口,步行十分钟以内可以到。

  监控视频里显示,离开的时间是23时02分。离王耀栋倒地,已经过去近40分钟。

  只是那时,他已经没有心跳和呼吸了。珠海市人民医院出具的死亡记录里写道:“患者……饮烈酒约1000ml……到急诊抢救室时发现患者已无心跳,无自主呼吸,即予心肺复苏术……”

  一天后,“患者病情无好转,并快速进行性恶化……”这个19岁的大学生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这个他才接触不久的世界。他很喜欢学校和广东,他喜欢航拍镜头下的校园,喜欢这里“绯红氤氲”的天空,喜欢绿树成阴、道路宽阔的校园,尽管,他常常需要踩着自行车“从学校这头跑到那头去上课”,但电话里,他的语气是笑着的,“好累好累哦”。

  6年前,这个生在西北小城的少年因探亲第一次来到广东,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一年四季都是夏天的地方。填报高考志愿时,他很执拗地把第一志愿留给了这所地处广东的名校。

  同学还记得,这个热爱国画的西北少年似乎有用不完的爱心,他参加社团在学校附近的一个社区里面开少儿书画课堂,“小朋友都很喜欢他”,去世的那个学期末,他刚被评为先进个人,还拿了国家助学金。

  他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喝酒那天再推后一个礼拜就是期末考试了。他早早订好了回家的票,他要去做近视眼激光手术,要去学车,还要好好补一补英语。他告诉姐姐,自己要“好好学英语,将来出国留学”。

  他的手机里游戏和娱乐软件很少,装了好几个背单词、考雅思的学习软件。因为英语成绩不好,他很是苦恼,但不怎么和姐姐抱怨。他说自己已经长大了,每次打电话都会叮嘱姐姐“不要半夜回家,小心老爸揍你”“不要老请假”“可不能随随便便跟别的男生跑了”。

  彭凤兰一说起这些就哭。她一直觉得儿子那么善良,一定会有福报。可是,她在学生拍摄的视频里看到,当儿子抱着酒杯不停喝酒的时候,脸明明已经变得煞白,儿子甚至都摆摆手了,在儿子最喜欢的这个城市,却没有人拦住那些酒。

  在派出所观看视频时,她越凑越近,甚至一度想划破台式电脑,把手伸进去,拦下那一杯杯酒。可她做不到。这个母亲能做的,只是睁大了通红的眼睛,任由它无声地掉泪,一颗,一颗,她流不出那种细细长长的泪水了。

  自始至终回应给儿子的,只有加油声和鼓掌声。一度,声音甚至盖过了电视里的歌声,父亲王贵龙当过老师,现场那个气氛让他害怕。

  “就像运动会赛跑要最后冲刺了,观众使劲儿喊加油那样。”他说,王耀栋就这样在震耳欲聋的加油声中加速跑向了他的终点,生命的终点。

  这个鲜活的少年最终变成了情况说明里那一行冰冷的字

  这个少年跑向终点的速度太快了。同行的男生记得,失去意识前,王耀栋在安排他们要把几个女生平安送回宿舍,还要辛苦朋友把自己带回宿舍。

  这是王耀栋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那张有些厚实的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了,也喊不出一句姐姐了。王涓馨记得从那张嘴里,能听到各式各样让她“心疼”又“开心”的话,用各式各样搞怪又可爱的语气。

  每个月的月初,那张嘴会蹦出“嘿嘿嘿”的声音,冲着王涓馨说,“又跑来讨好我,你好异常,是不是信用卡要还款啦?”有时还会突然“袭击”,“姐该减肥了!我以后找女朋友肯定不会找像你这样胖的。”

  回家逛超市的时候,这张嘴会嫌弃这个、嫌弃那个,最后结账时,手推车里啥都没剩下。王涓馨知道,弟弟节约,他想为出国留学省点钱。

  可放假要回家前,这张嘴也会变得豪情万丈,“拜托,老姐都25了,该买点高档产品好不好!”他从自己的生活费里抠出了好几百元,给王涓馨买了一瓶迪奥的香水。

  这张嘴偶尔也不像一个西北汉子的嘴,深夜会跟姐姐撒娇,“你心疼心疼我嘛。”挤在家乡的小屋时也会絮絮叨叨,“姐,你找对象不能光看颜值,得找学习好人品好的。”看见姐姐当伴娘,他会断断续续地拖长了音节说:“我想到姐以后也要嫁人,会离开我们,就特别难受。”

  王涓馨陪着弟弟从重症监护室一路走到了殡仪馆,她用力抱了抱即将被冷冻的弟弟,哭着说,“别怕,姐姐陪着你。”

  她觉得,弟弟很暖,也许不会害怕殡仪馆的那种刺骨的冷。这个弟弟细心到会留意父母步频的差异,提醒第一次出远门的父母:“一定要跟紧爸爸,爸也要随时往回看啊,别把妈丢了啊。”

  他也记得姐姐的生日。只是有一年,取蛋糕回来的路上下起了雨,王耀栋骑着车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到了蛋糕上。提回来时,他很不好意思,王涓馨安慰弟弟,“反正吃进肚子里都是扁的,管他呢。”姐弟俩相视一笑。

  其实,这个在姐姐和同学眼里的“暖男”也发愁过,觉得自己太暖太和善“是不是不够man(男人)”,在学校他也会偷偷看玄幻小说,喜欢设计“黑帮老大保护校花的故事” 。他也像这个年纪的男生一样爱做梦,“要赚几百万元,然后开一家书店”。他喜欢余华和木心,也爱“女神”刘亦菲;他看丰子恺的画和《阳光灿烂的日子》,也看网络小说;他也喜欢大扫除时挥舞着柳树做的大扫把,扬起地面的灰。

  可是,当王涓馨和父母回过神来,却发现这个鲜活的少年已经变成了学校情况说明里那一行冰冷的字:“学生尊敬师长,团结同学,与大家和睦相处,热爱集体,待人诚恳,善于思考”。

  他们想去孩子的宿舍收拾遗物,却发现王耀栋的床早就空了。同宿舍的孩子告诉他们,是一名老师领着同学收的,说要邮寄回去。

  彭凤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能做什么,这个农村妇女一屁股坐在孩子的凳子上,嚎啕大哭。

  学校里,这个少年的痕迹越来越淡。孩子遗物被校方快速打包收好,彭凤兰觉得就像儿子身上发生了一件不光彩的事,让学校想尽快忘记他,让这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

  王贵龙不敢奢求学校去纪念这个逝去的生命。他只是觉得,“能考上这个学校的学生,有几个是在酒吧里泡大的呢?”这个当了几十年基层教师的中年男人说,他很希望学校能以王耀栋的死为戒,加强安全教育,至少能给全校几万名学生多提提醒,未来规避这样的悲剧。

  这个建议像一个石子儿被投进了大海,没激起一丝波纹。

  十几天后,学校表示,“已经超出一定额度”,无法再承担他们的食宿费用了。这个父亲说,自己理解学校的做法,只是觉得有点寒心。

  “对学校来说,王耀栋这样的学生太多太多了,甚至平凡得不值一提。可是对我们来说,对我们这个家族来说,能考上这个学校的优秀孩子,就他一个。”这个父亲说。

  “我的孩子又没有犯罪,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按照学校的建议,这对离开学校的夫妻先去了派出所。可派出所说自己只负责侦查,别的都不管。他们想找酒吧老板,但完全不知道对方的信息。再回学校,已经没人搭理他们了。

  王贵龙觉得,夫妻俩“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可即便如此,每一次他还是会上路。“明知是白跑一趟,但也得跑,我在这陌生伤心地坐不住啊。”

  6月22日,珠海市公安局香洲分局出具了立案告知书,上面写道,“王耀栋被过失死亡案一案,我局认为有犯罪现实发生,需要追究刑事责任……现立王耀栋被过失致死案进行侦查,特此告知。”但随后的两个半月,这个夫妻等了又等,也没有等来一个结果。他们住在学校附近便宜的酒店,每天奔波于派出所和学校。

  8月初,他们终于等来了前来民事赔偿协商的酒吧老板。他们的代理律师方海江负责和酒店老板协商民事赔偿,在谈及赔偿额度时,嫌疑人酒吧老板强调,自己也是“受害人”。

  他们问酒吧老板为什么案子发生这么久都不来道一句歉。对方说,“我怕我来了,你们把我打死”。

  律师认为,酒吧应该要想到,短时间内喝入大量烈性酒可能导致人死亡的后果,但在实施时没有考虑到。

  “他反复强调店没了,朋友都在问他怎么回事。却没有想过另一个家庭已经支离破碎了。”这个年轻的律师说。

  夫妻俩从甘肃老家只提了一个箱子来珠海,家乡已经入秋了,这里依然炎热,时不时台风过境,下一场大雨。时间一点点溜走,夫妻俩一次次跑往派出所。

  “派出所都去抗洪救灾了。”有一次,窗口工作人员扔下这么一句话。

  一趟趟地跑,几个月过去了,案子还没有大进展。夫妻俩很伤心:“我的孩子又没有犯罪,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他最后也没迈出“去闹,去上访”这一步。

  这个失去儿子的父亲说,酒店的前台每天见到他都会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换床单的小姑娘还会安慰他们,拍拍彭凤兰的肩膀;每天光顾的小吃店,老板娘总会询问他们案子的进展,还会给这对夫妻的饭里多放一些咸菜,多加一点儿米饭。

  孩子去世不久,王耀栋高中的班主任就在微信群里紧急协调,让在广东就读的学生“做好王耀栋父母的安抚工作”,对着手机屏幕,王贵龙想到自己在珠海遭遇的点点滴滴,眼睛模糊了。

  离开学校那一天,夫妻俩和女儿曾去了学校办公大楼。他们想等下午领导上班了,去谈谈这事儿。工作人员让他们离开,说这里是办公的地方,不准闹。

  彭凤兰说,“我娃的事不是公事吗?不能在办公室谈吗?那要去哪里讲?”

  下着雨,3个人站在校外,彭凤兰的衣服破了,手臂也流血了。她甚至想,自己还不如去大闹一场,“抓进去至少有人管吃住”。

  她很寒心,一些老乡外出务工,在工地死了都会妥善处理,把亲人接去,管吃管住到遗体火化,可现在孩子还躺在殡仪馆,没有任何说法,学校再没人主动过问了,“堂堂一个重点大学,还不如一个工地”。

  这座城市依旧车水马龙,学校热闹非凡,酒吧换了老板继续营业,只有他们,默默地在逼仄偏僻的酒店角落,等一个结果

  最近的日子,彭凤兰愈发觉得力不从心。她不知道还能做点啥,每天除了被丈夫撵下楼吃饭,她再也提不起一点力气。有时候夫妻俩会看看王耀栋中学时代的同学写的回忆文字,那是他们最大的安慰。

  有女孩说,班里几个朋友都打趣叫王耀栋“娇无力”,因为“作为一个男生真是太懒了,整天摊在桌子上,像一张烙饼,还是不翻身的那种”。

  这个“娇无力”也有很多烦恼。比如,为了长高,喝了好几年的牛奶,后来把自己给喝恶心了。听说抽筋是长个子的前兆,晚上睡觉时,就不敢动任由抽筋,自己在床上傻乐,不过最后还是没长高。“假的,都是假的!”他冲着女孩说。

  毕业的时候,有女生给他留言,不能再“懒”下去了,“不能让女朋友天天去给你买泡面啊”。

  后来,上了大学,只是过了一个学期,这个女孩就发现昔日的“娇无力”变了。平头变成了飞机头,他会体贴地给女生买奶茶,好像在大学也有了喜欢的“女神”。

  他告诉王涓馨,念中文的自己想挣钱太难太慢了。可他很喜欢广东,想留在这里生活。未来,不能找父母要钱买房,所以要好好学英语,再换专业。出国留学后,靠自己的努力给全家人买房子。

  彭凤兰从女儿那儿听到了儿子的念头。她不懂出国留学,只隐隐感觉那要花很多钱。她问儿子,要怎样才可以出国留学。

  电话那头的儿子听起来干劲满满,他告诉母亲,要英语很好,要所有课程都尽可能拿高分,还要努力申请奖学金。

  “只有你有那个理想,我们砸锅卖铁也要供你。”彭凤兰弄清楚了一件事,儿子有梦想了,自己要好好支持。她想好了,自己过段时间就去餐馆打工,无论是洗碗还是打扫卫生,“管吃管喝,一个月还能挣两千多块钱呢”。

  家里的房子在没有电梯的7楼,这两年,年纪越来越大的她爬楼梯变吃力了,夫妻俩一直想卖掉这个旧房子,再拿出一辈子的积蓄,换间楼层低些的房子。

  可几个月前,她打消了换房的念头。这个农村妇女跟丈夫说,“娃有理想的话,我们还换啥房。先凑合着住吧,啥时候走不动了再说吧。”

  这些设想在6月19日那一天都停下了。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突然接到孩子80多岁的奶奶的电话,夫妻俩还得瞒着说瞎话,怕老人受刺激,到现在他们也没敢说王耀栋去世的消息。

  “好着呢,挂了挂了。”王贵龙从来都不敢多说,再多说一句,他就会哭出声来。

  再一抬头,这座城市依旧车水马龙,学校热闹非凡,酒吧换了老板继续营业,只有他们,默默地在逼仄偏僻的酒店角落,等一个结果。

  他们想办一场遗体告别仪式,可是害怕学生和老师都不会来。电话那头,王耀栋的好友、也是当晚一同前去的男孩说,“如果法律需要,我会去的”。

  他把当晚的视频都删了个干净,开始学着慢慢地告别那些低沉的过去。

  那个絮絮叨叨地喊着王耀栋“娇无力”的女孩说,听说天堂里的人都很高,还有很多像刘亦菲一样好看的姑娘,天堂也会有书店、酒吧,你自己也可以开一间呐。

  “不过酒吧就算了,以后不准碰酒了。”她说,“这次没来得及道别,下次的重逢我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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