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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号下午,龙芯瑶永远沉睡在九寨沟公墓。差20天,她满一岁,小小的身体只有78厘米,她还不会走,只能爬,会短促地叫——“爸、爸”。
这个暑假,重庆旅游职业学院统一安排大二学生到九寨沟实习。地震时,千古情演艺中心3000多人在大厅里还没出来,周倩和几个同学在1号通道的外围区负责接待游客,在从1号通道跑向3号通道(主通道)时,墙体倒塌了。
记者/杨宝璐 覃钰钰 胡淑娟 冉娅 刘翠琴 万乔鶴
编辑/宋建华
△11个月大的龙芯蕊
9号下午,龙芯瑶永远沉睡在九寨沟公墓。差20天,她满一岁,小小的身体只有78厘米,她还不会走,只能爬,会短促地叫——“爸、爸”。
震后第二天起,逝去的人陆续安葬。昔日风景优美的九寨沟成了分别泪水最多的地方,丈夫告别妻子,父母告别儿女。
毕倍倍的母亲在殡仪馆,所有人都离去了,她还不愿走;姜君的母亲在葬礼上晕了过去;周倩的父亲不愿让女儿就此埋葬;而龙芯瑶的父亲,一遍遍在朋友圈里发女儿的照片,却再也没法唤醒爱笑的瑶瑶。
生命戛然而止,伤痛伴随着灾难在土地上刻下的印记,留在了那一秒那一地。
截至13日,九寨沟7.0级地震造成25人死亡,其中最大的57岁,最小的11个月。
夜与黑
这个暑假,重庆旅游职业学院统一安排大二学生到九寨沟实习,周倩只在家里呆了一个星期
如果不是地震,此时此刻,周倩应该还在九寨沟“千古情”演艺馆实习,而在九寨沟玩了一白天的小宝宝龙芯瑶,则该跟父母到达了松潘的外婆家里。
第一次实习,周倩有点兴奋,当导游是她的梦想,这个大二的姑娘放暑假只在家里呆了一个礼拜,就匆匆动身来到九寨沟。这个暑假,重庆旅游职业学院统一安排大二学生在九寨沟实习,周倩的同学刘畅(化名)告诉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记者,她最近其实对未来挺迷茫的,实习或许能让她找到自己的方向。
地震发生时,她正在九寨沟千古情演艺中心1号景区,负责游客接待。“要是她当时和我们负责同一个区,就不会出事了。”刘畅告诉记者,周倩人缘好,会照顾人,她最后一次跟刘畅聊天,是在表演第二场结束休息时,她告诉刘畅给她留了糍粑。刘畅回复了一句“很好吃”。没想到这成了她们最后的对话。
同在漳扎镇,龙芯瑶的父亲正开着车,穿梭在301省道上,向松潘驶去。瑶瑶的母亲是四川本地人,但平日里夫妻俩都在深圳上班,好不容易带孩子出来一趟,想在九寨沟度个假。
这条路他走了不止一回。只是每次都是带着女儿去南平看外婆,这一次,他们全家白天要在九寨沟里玩,晚上6点出沟,吃完晚饭回松潘去。90公里,按照平时的速度,两个小时就能开回去。
灾难将两个毫无关系的家庭推入同一深渊,两家的女儿永远留在了这里。
△实习生周倩
生与死
龙占伟心里一紧,他摸到瑶瑶的头,虽不见血迹,但有一面凹下去了
猝不及防,剧场地面摇晃了起来,这时,千古情的表演正好演到5·12汶川大地震部分。灯啪嗒闪了一下,灭了,尖叫四起,游客和演员慌作一团,寻找者逃离的出口。
官方数据,这次7.0级大地震,最大烈度为九度,六度区及以上总面积为18295平方公里。
漳扎镇就在九度区,往外围一些,八度区的面积约为778平方公里,涉及漳扎镇、大录乡、黑河乡、陵江乡、马家乡。
周倩父亲告诉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记者,千古情演艺中心的负责人向他描述了当时的情况:3000多人在大厅里还没出来,周倩和几个同学在1号通道的外围区负责接待游客,在从1号通道跑向3号通道(主通道)时,墙体倒塌了。
那一瞬,不仅仅是演艺中心停电,九寨沟的酒店在摇晃中也断了电。在时光酒店餐厅的翁清玮赶忙抢出门去,女儿翁钰晗已经被压倒在坍塌的围墙之下。
室外的省道上也不安全,每一秒车辆都有被落石砸中的可能。“车身一震,一回头我就看到车顶上掉下来一块石头,直接砸下来,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旅游大巴的车顶那么大。”团里旅游车上的朱先生说。
遇难者谢中舜和毕倍倍都在这辆车上。导游抡起应急锤砸破玻璃,紧着把游客都转移出去,但有乘客被巨石压住,动弹不得。朱先生告诉记者,导游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叫几个男的帮他去搬石头。“谢中舜是头部被砸到了,当时我们搬石头,他和我们说,他不行了,叫我们去搬那个女孩子,就是毕倍倍。”
同车旅客告诉记者,当时毕倍倍是靠人在两边抬着,坐着铲石头的铲车的“斗”转移到122林场的。“我们当时问她哪里疼,她说肚子疼。”朱先生说。
林场没有医疗设施,也没有电。毕倍倍一直坚持到她妈妈也转移过来,最终还是没挺住,“她妈妈来了没多久,她就去世了。”
同在省道上的龙家也遇到了危险,当时,他们在九寨沟神仙池酒店东南方向的301省道上,巨石倾泻而下。
石头从山上砸下来,坐在司机位置的龙占伟刚跑到门边就被挤压住了,出不来。车子摇晃剧烈,人几乎被摇晕过去。同车的朋友们都从车里挣了出来,喊他快跑,但他跑不动,妻子紧紧抱着小瑶瑶,一家三口都没出去。
等他跑出来想要拽妻子,妻子卡在了座位里,拖不动。他只能先把女儿从妻子身上抱出来——孩子一到手,他心里一紧,他摸到瑶瑶的头,虽不见血迹,但有一面凹下去了。
瑶瑶还有意识,没哭。“她应该哭的但是她没哭,她哭不出来。”龙占伟一直喊着女儿的名字,抱着她,他记得附近有个寨子,凭着记忆,他抱着孩子拼命向寨子跑去,一路跑一路喊救命。
△遇难者毕倍倍
父与女
周倩身体变形,满脸血迹,让父亲最终确认身份的,是女儿身上的工作牌
龙占伟觉得脚下的路从来没有那么长那么黑。大概跑了半个小时,迎面遇上导游张立,他拉起龙占伟继续往前跑,只跑了七八米,龙占伟就跑不动,没力气,哭着喊,“帮帮我,我不行了。”
倒下来的树木阻碍了道路,他们拦住了一位藏族大哥的摩托车,拉到了最近的就医点。
“等我跑到救济站到时候,她就已经不行了。”龙占伟说。两位女医生帮他头上缝了针,还对瑶瑶进行急救。镇上的医院停电,手机没信号,楼也摇摇欲坠,“他们都不敢进医院。然后他们把被子全部给我们铺到路边,就在那里急救。”
瑶瑶没熬过去,抢救到凌晨一两点,她还是去了。
而在沟外,时间对于周倩父亲来讲,是难捱的漫长。
九寨沟地震的消息很快传出来,21时39分,周倩的父亲发了一条微信:“地震了”,但女儿却一直没回复。他慌了,不停地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凌晨三点,重庆职业旅游学校得知了周倩遇难的信息。第二天上午8点,周倩的姐姐告诉了他最不想听到的结果。
早上他还照常出了工,听到这个消息,腿都软了。愣了10多分钟才反应过来。赶紧坐车就往九寨沟赶,而周倩的母亲则在南非一家对外公司,隔着时差,当天下午六七点才知道女儿出事的消息。
在殡仪馆里,学校领队老师和演艺中心的人都找不到周倩的遗体。周倩父亲拉不住,就算把殡仪馆所有箱子都翻一遍,他也要找到女儿。
打开三个箱子之后,他在一个箱子的下层找到了周倩的遗体。周倩四肢骨折,身体变形,满脸血迹。最后让他确认身份的,是女儿身上的工作牌。”
周父瘫倒在女儿身边,站不起来。
△左一为遇难者姜君
痛与念
龙芯瑶差20天满一岁,小小的身体只有78厘米,她还不会走,只能爬
9号下午,龙芯瑶永远沉睡在九寨沟公墓。差20天,她满一岁。小小的身体只有78厘米,她还不会走,只能爬,会短促地叫——“爸、爸”。
瑶瑶的母亲还在医院里,龙占伟不敢告诉她孩子已经离去,只跟她说,孩子让朋友带着。夫妻俩的手机留在了震中的车上,龙占伟几次想回去取手机。瑶瑶的照片和视频都在手机上,他舍不得连这份念想一同留在这里。
每个遇难者的家属都希望亲人体面地离开,毕倍倍的丈夫陆健给她从里到外买了好几套衣服。从里面穿的,到外面的羽绒被,都是她喜欢的款式。姐妹送的项链耳环都戴着,最外面,他按照浙江当地的风俗,给妻子穿上一件风衣。
本来,陆健想把毕倍倍的遗体带回家去安葬,可是从四川到嘉兴,一千九百多公里,他舍不得她再劳累颠簸。
毕倍倍一直睁着眼,直到母亲说,“陆健会照顾好你全家的”,她的眼睛这才闭上。
姜君是10号下午两点多下葬的,少数民族葬礼隆重,但特殊时期一切从简,没有寿衣,用白布包了一下,擦洗了一下,就下葬了。
他葬得仓促。从装棺材到下葬的墓地要走两个小时,送葬的亲友都不让他的母亲和妻子参与——她们只在装棺材时看了一眼,就晕倒了。醒来已被运回帐篷。
翁钰晗回了自贡,13号下葬。父母天天守在孩子身边,不愿离开一分一秒。
周倩的父亲给她买了新衣服。但截至记者11日采访当天,仍旧没有下葬,他舍不得。从小,周倩就是母亲带,后来母亲外出打工,让奶奶带。在陪伴女儿这件事上,他一直觉得遗憾。父女俩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5月份,最后一次微信聊天记录定格在8月6日。
“实习工作怎么样?”
“还行,就是蛮累的。”
“习惯了就好。”
周父老觉得有事情没有做完,得去绵阳见见女儿的老师和实习单位负责人。再不能听女儿给他讲实习的事了,他得将女儿最后的日子,亲耳清清楚楚听一遍。
△截至8月10日不完全遇难者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