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万家庭,正在经受癫痫和歧视的双重困扰,甚至歧视带来的压力,要大于疾病本身。
澎湃新闻去年一篇报道,援引上海儿童医学中心数据指出:中国有近千万癫痫患者,其中儿童患者占60%——这几百万患儿的背后,是数百万个家庭。
以现代医学发展水平,只要癫痫病人及时接受规范治疗,70%的患者病情都能控制乃至治愈。尤其是儿童癫痫患者,治愈后智力、体力、生理能力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分别。
但歧视的烙印,却会伴随他们终生。
北京市神经外科研究所做过一项调查:在有癫痫患者的家庭中,76%的家庭成员有羞耻感,99%的家庭感受到精神压力。57%的人反对自己的子女与癫痫患者一起上课或玩耍,87%的人反对子女与癫痫患者结婚。
有多少像笑笑这样的孩子,要在求学、求职、婚恋时,面对外界的误解和歧视。有多少这样的家庭,小心翼翼地坚守着这个秘密,却又提心吊胆地生怕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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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妈妈:
人没事儿,担心的是误解和歧视
“笑笑妈”家住上海黄浦区,在一家外企工作。1年多前,当时3岁的儿子“笑笑”出现发呆、抽搐症状,不久被确诊为癫痫。
她记得,拿到检查单那一刻,整个人瘫软了,不知怎么回的家。
现在回忆起来,她说,击垮她的不是疾病本身,而是她自己对癫痫的误解。
她对癫痫的了解,是民间传说的“羊癫疯”,忽然倒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省人事,严重者会咬舌身亡。另一个印象,来自于初中看的《边城浪子》,傅红雪患有癫痫,他何等武功,发作起来却气都喘不上。
“癫痫,这怕是治不好了。儿子怕是以后生活无法自理啊,最起码得留点什么后遗症——他这一生全毁了!”这么想着,她崩溃了。最严重的一次,在车里和老公嚎啕大哭,自问老天为何如此惩罚她。
请了长假,白天不敢让孩子离开视线,生怕有什么闪失;晚上一次次起来摸摸身旁,确认儿子在身边。
知情亲友来劝:“你真可怜啊,要不再生一个正常的孩子吧。”虽说是好心,可这话叫她更难受。
多亏医生和其他患儿家长告诉她,只要及时接受规范治疗,大部分人的病情都能控制乃至治愈,且不产生智商、体力等方面的不良影响。她才挺过来。
儿子去年9月上幼儿园小班,平时上课玩耍和其他小朋友没有什么区别,笑笑妈对病情的担心才一点点卸下来。
如今笑笑除了按时服药、一年复查一次,和其他孩子没有什么两样。笑笑妈妈说,现在她更担心的是,儿子得病的事万一传出去,会被排斥。
“我不敢告诉老师。虽然告诉老师,万一犯病,能得到更好照顾——但还是不敢说,两害相权,我更怕孩子被另眼相看。”
一个患儿家长微信群:
躲在这片孤岛上,相互鼓励
笑笑妈觉得,孩子生病后,给她最大支持的,除了亲友和医生,就是病友微信群里那些境况相似的人们。他们像是一片孤岛上幸存者,相互支撑。
那是一次看过小儿神经科专家门诊后,医生说:“在我这里就诊的有些热心家长已经建了个微信群,也许患儿生活中有些常见的小问题大家能互相帮助,不用一直跑医院,而且真的难受的时候还能互相鼓励一下,你要不要也进来?”
于是笑笑妈进了这个群。
平时群里的主要话题就是病情交流、护理情况交流,对了解到的癫痫正确知识进行交流,心情交流。
有家长悲观时,总有好心的群友会出来鼓励,科普一下癫痫不是那么可怕,治愈率很高,完全可以控制。有一些群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纯粹“唯心”地说:“我相信你家孩子一定会好的!”
除了病情,偶尔也会聊起对癫痫的误解和对癫痫病人的歧视。
有一位家长说,孩子在课堂上发病,老师很关心地劝他们,孩子这样的情况还是回家休养治疗比较好。因为学校条件有限,万一发病,可能无法得到很好的照顾。
这个孩子在家休养了一阵,最终没有勇气去学校,转学了。为此,家里卖掉了房子,搬家到了上海另一个区,重新开始。
这个家庭经济上有点紧张,有群友知道后,还特地带了钱去看望。
另一个孩子,一年级上课回答问题时,突然开始抽,口吐白沫倒地,送到医院就确诊为是癫痫。这以后,孩子还去上过几次课,总有调皮的男生学他发病的样子。他就不敢上学了。他爸爸妈妈努力开导他,但他还是害怕,就退学了。
对于这样的事,大家在群里讨论认为,孩子生病,老师怕照顾不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换位思考,也不是全没道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对癫痫有误解。
这也就是为什么,群里有的孩子已经在念大学,癫痫也已治愈,却仍不敢说起这事。
一个数百万人的群体:
他们或承受歧视,或提心吊胆保藏着秘密
世界卫生组织今年2月一篇文章显示,目前全球有5000万癫痫患者,世界各地对癫痫的歧视和社会耻辱现象,往往比控制癫痫发作本身更加难以去除。比如癫痫患者较难获得健康和人寿保险,可能丧失获得驾照的机会,并在特定的职业就业上面临障碍。
资料显示,中国目前近千万癫痫患者,其中六成是少年儿童。他们背后的这几百万个家庭,大部分像笑笑妈妈所在的那个群一样,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自己的秘密,生怕有一天秘密泄露遭到歧视。
浙江省抗癫痫协会秘书长、常务理事、浙二医院癫痫中心主任医师汤业磊,天天和癫痫病人打交道,病人的痛苦他深有体会:“他们最大的困扰就是普遍遭遇的歧视,尤其针对癫痫患儿,导致他们在上学、交友等问题上受到排斥。不少癫痫患者因欠缺治疗而失去接受正常教育的机会,更有甚者,有些学校存在对癫痫的错误认识,不知如何对待癫痫儿童,使得患儿在学校被嘲笑,或失去参与正常校园活动的机会,已严重影响了癫痫患儿的正常生活。”
北京市神经外科研究所的一个调查数据,概括中国癫痫歧视现状:。57%的人反对自己的子女与癫痫患者一起上课或玩耍,87% 的人反对子女与癫痫患者结婚。在有癫痫患者的家庭中,76%的家庭成员有羞耻感,高达99%的家庭存在精神压力
结尾:
笑笑是7月生的,马上又要大一岁。之前孩子太小,即使大人焦头烂额,他还是天真地玩自己的,但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自己病情。该怎么告诉他?笑笑妈很纠结。
很多时候,外界的反应是一面镜子。孩子怎么认识一件事,常常要对照这个镜子来看。比如那位课堂上发病的孩子,他会觉得癫痫这事儿特别严重,因为老师都让他回家休养了。
“误解和歧视像一枚定时炸弹,悬在孩子头上,我真怕有一天……”笑笑妈妈说,在群里聊起这事,挺无助的。
“我们这些人就像在一个孤岛上,相互鼓励,支撑下去。有时望望外面,是未知的大海。”
(出于保护当事人考虑,笑笑妈等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