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4日的全运会100米自由泳的赛后新闻发布会上,面对央视记者的问题:“这么久没有发声,现在最想说些什么?”宁泽涛想了想,眼神专注而坚定:“只有四个字,我很快乐!”去年11月,在央视的纪录片《转折点》中,宁泽涛的爸爸说:“如果你不快乐,可以选择转身。”宁泽涛揉了揉眼睛:“我……我挺快乐的。”
从最黑的夜出发
时间回到2017年的6月,布里斯班的冬天。“我一般会订四个闹钟,从4点20到4点45分。一般闹铃响过四次之后,我会从被窝里钻出来,迅速地穿好衣服,随意用凉水抹把脸,拿好车钥匙和背包出发。”
天刚蒙蒙亮宁泽涛就开始了自己一天的训练。
每天早上宁泽涛都开车前往训练场,他在澳洲有一辆车,在国内早就拿到驾照的宁泽涛一直没机会开车,而在澳洲宁泽涛的全部行程几乎都要仰赖这辆车。他车技不错,亲人朋友坐在车上的时候他会突然加速来一个炫技般的“弹射起步”,看着他们有点被吓到的反应,宁泽涛像每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孩子一样会露出小把戏得逞的笑容。
不过去训练场的路上他不敢这么玩,黎明前最黑的夜,20多公里的车程,这是宁泽涛训练开始前的一个小小仪式,从这一刻起,一天的训练生活又开始了。
布朗对宁泽涛进行指导教授。
5点开始的训练是宁泽涛自己选择的时段,这样的选择对于常年规律生活的职业运动员而言,也是一个不太容易坚持的时间表。对于宁泽涛而言,这与中断训练9个月之后,重新开始专业训练一样是不小的挑战。在此之前,宁泽涛有大约9个月的时间没有系统训练。 里约奥运会后,身心俱疲的宁泽涛开始休整——看病调养陪伴家人,而最终,他还是要面对是继续还是转身的问题。“那段时间有各种声音在我耳边”,宁泽涛说。
2016年,奥运的失利让宁泽涛心灰意冷,赛场边布朗看着昔日的爱徒状态居然下降得如此厉害,他踌躇着想上前给他一点鼓励,但是最终没能成功。他们只是在奥运村打了个照面,宁泽涛瘦得厉害,这让站在他面前的布朗看起来更加魁梧,布朗没有回避自己心里的感受,他拥抱着宁泽涛对他说:“你要坚强。”
里约奥运会布朗在奥运村拥抱宁泽涛。
那之后布朗有一段时间没联系过宁泽涛,偶尔他会在朋友圈看到关于宁泽涛的消息,满屏的中文让他有些不知所措,9月他在央视游泳记者的朋友圈留言:“他(宁泽涛)过得好吗?”他听说了宁泽涛的一些事情,但他选择不去打扰,“如果有需要他会来找我”。
这句话在2017年的1月得到应验,宁泽涛找到布朗,希望他们能以新的方式展开合作,他想重新回到泳池,但回来却并不容易。于是带着对游泳最后的坚持和心底里一些小小的渴望,经过了4个月的漫长等待,摆脱所有繁复的人事关系之后,2017年5月底宁泽涛在布里斯班再次与布朗教练见面。
布朗再次见到宁泽涛的时候,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肌肉线条看起来有些松弛,整个人也胖了一圈。布朗几乎倒吸一口冷气,这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一切都要从零开始了。
自由之泳
游泳馆钟表的时针指向了5点钟,气温大约10摄氏度,露天泳池的保温盖布被工作人员掀开,冒着看起来热气腾腾的白雾,伸手试一下,水中的温度并不温暖,宁泽涛换上泳裤、穿着浴袍站在池边用不算流利的英语和布朗教练交流着。沟通完当天的训练计划后,宁泽涛脱下浴袍,将皮肤直接暴露在只有几度的空气中,他犹豫地看了看泳池,小声嘟囔:“太冷了!”却还是抱着肩膀闭着眼睛跃入泳池。
宁泽涛与布朗教练交流后准备脱掉浴袍下水训练。
安静地露天场馆内,耳边是规律地划水声,布朗教练“UP、UP”的口号声,旁观者穿着羽绒服冻得抽鼻子的吸气声,还有只有宁泽涛自己才能听到的,水中他心跳的声音。这一刻多么熟悉,如今却又感觉有些陌生。
他们的目标是三个月后的全运会。
在天津当记者问布朗,与9个月没正规训练的宁泽涛一起接受三个月后的挑战,他担心过失败么?布朗的回答很坚定:“没有,因为我相信他。”“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没有想太多,唯一担心的是时间已经不够了,但他很有天赋,我信任他的天赋,相信他的为人,就像他信任我一样。”
“为什么每天要这么早开始训练,而且强度很大的魔鬼训练?”
布朗:“因为他要变得更快!”
布朗说,宁泽涛答应了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到。
今年全运会的颁奖台上宁泽涛带着恩师布朗一同站上了领奖台。
时间随着划水声静静地流淌,两个多小时后,朝霞满天,天色渐明,看到宁泽涛冲刺最后几个五十米的成绩,布朗不停地竖起大拇指,宁泽涛跳出泳池,两人笑着碰了一下拳。然后,布朗指着宁泽涛漂亮性感的腹肌,夸张地笑着:“他刚来的时候,肌肉已经松了,腹肌变成了一坨。”
早晨7点多,上午的训练结束了,每一天的训练课分为两节,下午还会有两个小时。宁泽涛换好衣服,手里拿着打腿板,家人想帮他背包,他摆摆手,自己拎着大步往外走。
宁泽涛在澳洲外训。
回程时他的心情显然轻松了不少,打开车里的收音机,湿漉漉的脑袋随着节奏来回摆动,从赣州比赛回来后,他的车技越来越娴熟,对布里斯班也越来越熟悉:“头一个月是熟悉训练的环境和方式,等到回去比完赛,再回去就非常熟了,路也很熟了,周围环境也很熟悉,慢慢习惯了,开车从我住的地方到训练的地方一条路,慢慢变成几条路,哪个路顺开哪个。
训练之余,布朗经常邀请宁泽涛到家里做客,亲自下厨招待自己的弟子,也鼓励宁泽涛多结交新朋友,走出自己原有的世界:“他现在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而不是人们定义的那种一部分的人。”
以前外训休息的时候,宁泽涛最多和队友出去逛街,或者窝在住处睡懒觉。现在他会到大学打打篮球,因为喜欢打篮球,布朗教练还给他起了个“哈登宁”的外号。有时他会约上三五好友出去钓鱼,或者在天气晴好的日子出门冲浪。如果时间充裕,他会和新朋友们去布里斯班一个叫做天鹅湾的小岛,那里有一座高高的悬崖,每次他都会站在最高处,望着汹涌的大海,听着海浪拍打岩石发出的巨大轰鸣声,面带笑意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布朗经常对宁泽涛说:“记住你现在的快乐。”
一次,在从低处沙滩往高处爬时,由于沙质松软,他滑落下来,高处地面的边缘形成一个人形大坑,宁泽涛的腿上头发上都是凌乱的松枝,朋友们看着他的狼狈样,都哈哈大笑起来,谁也没有第一时间把他扶起来,而是争先拍照,并调侃着:“发条微博:宁泽涛落坑处。”他坐在地上看着大家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看到岛上大树旁的秋千,他雀跃着坐上去,荡来荡去像孩子般开心,这是以前无法想象的自由时光。在异国他乡的在孤岛上,他不再是国民男神,也不是世界冠军。布朗教练告诉他:“游泳是一项枯燥的运动,游泳不是生活的全部,平衡好训练和生活才能从中找到乐趣。”在澳洲,宁泽涛一边享受着游泳的快乐,一边享受着自由生活的美好。
在布里斯班,宁泽涛偶尔会因为堵车迟到、会因为多打了一会儿篮球被布朗严厉批评,但在这里布朗不会对宁泽涛训练之外的生活做过多约束。一切在他自己的掌控下,有条不紊按计划执行。如布朗所说,他答应的,一定会做到。
王者归来
宁泽涛在澳洲的公寓客厅有一个宽敞的阳台,站在阳台向外望去,是明媚的阳光和快乐玩耍的人们,还有远处布里斯班的地标——一个巨大的摩天轮。无独与偶,在中国天津,也有这样的一个标志“天津眼”,这里是第十三届全运会的举办地。
8月24号,宁泽涛回国备战全运会,8月28日提前到达天津适应场地。9月3日全运会游泳比赛男子100自项目的预赛在上午10点钟开始。第七道出场的宁泽涛以49秒44的成绩晋级;几个小时后,男子100自半决赛他就把成绩提高到了48秒11,令媒体工作室一片哗然。大家都在期待着宁泽涛在男子100自的决赛中再次带来惊喜。宁泽涛没有让所有人失望,47秒92,3个月,他让中国男子100米自由泳再次回到世界水平。这个成绩排名世界第六,在布达佩斯世锦赛可以排名第四。
宁泽涛在全运会100自卫冕夺冠。
面对这样的成绩,红过眼眶之后的布朗教练,给宁泽涛的表现打了高分,但他也有点后悔——“到天津到的太早了,知道他很在中国有人气,但是没想到是这样的受欢迎。”走到全运村里,所到之处都是女孩们的尖叫声,在食堂、在咖啡馆,不停地有运动员、志愿者跑来要合影和签名:“就像海鸥,一有人投食,所有海鸥都叫着围上来,宁泽涛就是那个食物。”
这些对宁泽涛有影响吗?”
布朗犹豫了一下:“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这种情况对他的备战肯定没有帮助,他不会像有些人推开这些人,他很谦虚也很慷慨,是个很好的人,他爱他的粉丝。但是这些确实让他有不小的压力。”队医李航一脸无奈:“在这里外界因素会影响到他,公众人物要面对很多事情,确实不方便。
如果说,男子100米自由泳是宁泽涛的“showtime”的话,那么在男子50米自由泳他迎来本次全运会最艰难的挑战。顺利通过预赛和复赛两枪之后,50米自由泳的决赛,赛前宁泽涛因为上呼吸道感染,导致发烧37.8,甚至放弃了上午的训练和赛前的下水热身,晚上的决赛,他只能在陆上热身之后,直接进入决赛的赛场。
50自比赛之前宁泽涛发烧到了38度。
宁泽涛的爸爸在看台上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低声说:“我最担心的是他的心脏。”
布朗曾评价宁泽涛:“他是天生的比赛机器。”队医李航说:“宁泽涛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中国人的含蓄美,但他在训练和比赛中有硬汉的状态,内心强大,比较硬朗。”
因为咳嗦,在50米自由泳的比赛中,宁泽涛没有呼吸,一口气游到最后。恢复训练三个月,在身体虚弱的状态下,他以22秒04的成绩收获了自己本次全运会的第二枚金牌。
热身池区,布朗高兴地和朋友们拥抱,赛前他看着一直咳嗽的宁泽涛曾对他说如果你不能比赛了我们可以不去,而现在布朗眼眶红红的,他说:“我太清楚他都经历了什么,所有人都说他不可能回来了的时候,在他带着病可能只发挥了50%的情况下,他依然是冠军。我看着宁泽涛的妈妈哭了,我就决定不再憋着自己心里的感受了,这对他来说真的太难了。”
宁泽涛夺冠后布朗曾红了眼眶。
宁泽涛在赛后发布会上告诉所有媒体,做出出赛的决定却是不容易,因为大家的判断是他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比赛,但布朗对他说:“你要做老虎,而不是hello Kitty。”宁泽涛的父亲在听过这段发布会的录音之后,喃喃自语:“长大了......”
此刻的宁泽涛则在角落里,躺在垫子上,平静地微笑着。
关于未来,宁泽涛和布朗都没有过多的设想,“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布朗这样告诉记者。